Saturday, July 14, 2007

如何失去一個朋友

面對大環境的時不我予,是每個宣稱拼台灣外交的人常有的感嘆。身為拿台灣護照的公民在地球上趴趴走,感受到另一回事。

台灣護照並不是世上最沒價值的一本護照,但肯定是最麻煩的之一。除了少數幾個國家如新加坡、韓國、泰國等,我們到哪裡都須簽證;而這些國家本來就給所有人簽證,並不是獨優台灣。政府絕望地積極結交遙不可及的邦交國,對一般公民來說,其實是擴大移動自由更實惠。畢竟,並不是每個人出門都有總統專機和整個外交部門在幫忙。

然而,全球化時代裡,這份移動的自由應是相對的。我們要流動出去,也要讓別人流動進來。若我不能走向世界,就讓世界走向我。與其在國際廣告中可憐巴巴地懇求,“台灣將觸動你的心”,還不如學習其他亞洲金磚國,大膽鬆開雙臂,直接開放簽證,擁抱所有遠道而來的朋友。

台灣並不是完全被摒棄於國際組織之外,譬如,台灣為亞太經濟合作組織(俗稱APEC)的成員國。APEC由澳洲發起,十七個會員國包括美國、紐澳、越南、祕魯等國雖個別核准商務簽證,但提供專用海關通道,節省商務人士簽證手續與通關時間。這份移動的自由,不僅是給外籍人士來台灣投資做生意,也是台灣商人得以享用的權利。

一位資深外籍銀行家居住香港多年,拿了APEC商務旅行卡要進台灣海關。台灣的基本政策是不發給香港居民APEC商務簽證(別問我為什麼),但這位歐洲銀行家同時持有台灣簽證和APEC卡,他理所當然走向APEC專用通道,跟他去日本、美國、新加坡時一樣,卻被台灣海關職員攔下。他們說,你雖有APEC卡,但你持一般簽證,所以你不能用這個窗口,去排隊。

眾所皆知,台灣海關經常大排長龍,少了機場捷運,桃園機場到台北的路面交通總是塞車。所以,這名外籍朋友錯失了他的商務約會。他憤怒地說,我雖對台灣感情深厚,但我也準備放棄了。來一趟台灣,已像是千辛萬苦去到列車的終點站,他們還跟你耍官腔。以後,他們不會有我這個朋友了。

而台灣政府也不推廣APEC商務旅行卡,很少台灣人知道自己有權申請。 一位外籍駐台代表想要為台籍下屬申請APEC卡,好方便他們出差,卻被台灣相關單位回絕,因為他們不是公司總裁。他們不夠格。持香港護照能去一百三十四個國家免簽證,任何香港生意人依然都有資格申請APEC卡,最需要免簽證待遇的台灣商人卻被自己的政府告知,APEC卡只是張忠謀這類人的特權。

加入國際組織又有何用,如果台灣政府只是把這些會員資格當作自己的“戰績”,而不是服務人民的公職目的。

在一間巴黎咖啡館裡,一群剛從台灣駐法代表處出來的台灣商人腳邊擱著他們的行李箱,用支離破碎的英文點咖啡,遭到法國侍者的白眼。咖啡端來後,他們低聲用台語討論剛剛如何遭到自己國家駐法代表處的白眼,“他們就說不知啊,問也沒有,他們都不想睬我們啊。自己想辦法吧。”

當一輩子領國家薪水的外交官自以為正義地隔海與自己政府叫陣之際,當呂副總統宣佈台灣將豁免四億美金的巴拉圭貸款之際,當國民黨為了拼選舉也要公投加入聯合國之際,我都不禁想起在港澳機場的那些台灣商人,總是成堆成群地等著轉機,一臉孤寂落寞,彷彿扛在背上的行囊裡藏有千萬噸的疲憊。

台灣不是不被世界理解,而是我們的官僚拒絕理解我們的世界。

(2007.07.13 中國時報時論廣場《觀念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