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ly 17, 2006
對時尚永遠無須說抱歉
香港女人不談女性主義。她們討論極簡主義、巴洛克主義或頹廢主義。
置身於連卡佛(Lane Crawford)店裡,一件件質料精美、剪裁無懈可擊的Marni、Marc Jacobs、Pucci、Miu Miu一路掛過去,架上的鞋子不是光滑緞面就是上好皮革,來自倫敦的手袋放在米蘭的珠寶旁邊,香港女人仔細比較巴黎潤膚液跟美國自然產品之間的差異,手裡揮著幾張不同銀行信用卡,待會兒還要趕去Harvey Nichols的大拍賣。自從迪生集團在置地廣場開了這間所向無敵的倫敦名牌店,刺激時裝老店如JOYCE及Lane Crawford重整各處店面,使出渾身解數爭奪大小設計師入駐,極力要籠絡所有時髦重口味的香港女人。
只要是香港女人,就自然會是名牌崇尚者。對服裝一擲千金,就跟女人生小孩一樣天經地義。那是毋庸置疑的自然權利。沒什麼好討論的。
香港女人愛打扮,從來不需要詳加解釋。台灣女人到了五十歲還稱自己是“女生“,化了妝會扭捏不自在,宣稱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愛裝扮,買再多衣服都還是同一件款式、同一種色系,因為害怕嘗新。香港女人沒有這麼多心思。關於時尚,她們有種直接俐落的氣質──就是愛,不囉唆。今年流行低腰七分褲,管我是五十二歲的短腿師奶,我照樣穿著上街,配上我的Chole拖鞋,手上挽著Gucci金包,鼻樑架著碩大的CHANEL眼鏡,Caultier的深V領口緊身T恤正好烘托出熟女的豐滿胸部。
我常常覺得,如果我是一名服裝設計師,我會愛死香港女人。她們見了你的創意,不會拼命搖頭,她們只問你怎麼穿。她們對時尚的支持決不吝嗇。再高的價錢,她們也捨得買,只要你的作品的確亮眼有趣。她們不只購買,也真的會穿上你的設計,緊貼維多莉亞港的街頭曲線而行,搖曳擺臀,當你的活廣告。
對時尚永遠不需道歉,這是香港女人教會我的一課。這包括無須對自己身材感到抱歉。別站在那裡一直說,喔,這不是我的衣服。你不穿,當然永遠不是你的。也不要為價格掙扎,只問你的經濟能力是否許可,而不是去問那一小塊布料是否值得如此價錢。只要塞在那一小塊布料的妳看起來美若天仙,散盡千金算什麼。
有位好友是一本國際時尚雜誌的服裝總監,她總是告訴我,世間繁華買不盡。我從香港女人看見這種紙醉金迷的迷戀。台灣女作家如朱天文、施叔青下筆描繪這類身外之物的奢華,總是冷靜站在女性物慾的對岸,做出清醒深刻的反省。這些充滿靈性的文學思考,對一個正在挑選Vivienne Westwood當季新品的香港女人,就像基督徒拿聖經去跟異教徒傳教一樣。她們就是拜星星、月亮、太陽以及自然界許許多多的生靈,一直活得很好,也從來不覺得違反了宇宙運行的法則。你究竟在說什麼,她們一臉迷惑地走開,全神專注在她手上那件滑得不能再滑的絲綢洋裝。
文明,不過就是擁有一件像樣的川久保玲。香港女人也許對環保並無深見,也不懂賣弄女知識青年的姿態,但是她們很知道文明穿在她們身上的模樣。那是社會富裕的象徵,也是人類創造力的展現,對香港女人來說,一個所謂的先進文明就是她腳上的那雙鞋子。
(發表於2006年8月號ELLE台北版,ELLE Taipei -August 2006)